“他遗憾于当时的改良探索被日本的入侵打断”
《瞭望东方周刊》记者刘伊曼,特约撰稿丁舟洋 | 山东、北京报道
“如果不是1937年日本的侵略,一种‘新的人类文明模式’也许就在中国初现端倪了。”
这就是梁漱溟的抱负。他是要用2500年前“真正孔子”的儒家理性和情怀,融合“西方的科学和民主”,去打造一条政教合一的民族复兴之路。
以上这般抽象的理论会在人脑海里出现 出怎样的景象?大凡记忆里装满了各种“儒教”标签的人,在预设之后看事实的答案,大致会觉得难以想象:
在军阀混战、民生多艰的长镜头中,辫子和小脚还随处可见的山东农村里,涌现了这样一些画面:人们引进了美国新品种的优质棉花改良本地棉种;建立了各种农产品的生产合作社;农村信用社开始向农民们提供低息贷款;乡里、村里都建起了培训学校;农民们组织起来造林、修路;大家开始投票选举,以及实践基层民主自治⋯⋯
或许,上面这些关键词会让一些人联想来 当前遍布神州大地的“新农村建设”,但实际上,梁漱溟当年在山东邹平的这块试验田,还不是这么一个概念。
儒家精神是一种生活
1931,农历辛未年,也是中华民国二十年。这时候,江西苏维埃政府的土改正如火如荼;数十万国民党军队正在何应钦等人的带领 下“剿共”;长江发大水淹死了14万人,中下游5000万灾民流离失所;日本关东军制造了“九一八”事变,东三省沦陷⋯⋯
“那个时候,中国是四分五裂的。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治力量把大家组织起来。军阀都是各顾各。”梁漱溟的长子梁培宽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,当时,就有很多忧国忧民的人在想办法改变这种状况。不管是教育救国、科学救国,还是经济上想办法,都有人在想和做。各式各样搞乡村工作的,就有好几百处,梁漱溟所在的邹平实验田是其中的一处,也是规模、影响都相当大的一个。
1924年,正是梁漱溟在学术界发挥影响力的时候,他自己却筛选了离开北大讲台,辗转多地办学,做农村考察。
梁漱溟在一生中频繁申明自己“未尝有意讲求乎学问”,与别人尊他为“大儒”“大师”“思想家”相对,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一个“学者”。
“他这并不是自谦的话,”梁培宽说,“他是不甜为学者,而总是要行动。西方的哲学是‘爱智’,哲学是一种思维的活动,在智力上比较、在理论上发展。西方的哲学家,在思想概念上很讲究,但是他们只是‘讲’。而孔子的东西,是要去‘做’,要身体力行。我父亲认为,儒家精神是一种生活,这其中的‘哲理’只是一种副产品。它本身并不是哲学。”
后来他与熊十力之间关于儒家精神的分歧和争辩,也源于此。所谓“正经事”,究竟应该是去“为天地立心”、“为往圣继绝学”,还是应该去“为生民立命”、“为万世开太平”?
在熊十力、牟宗三等“新儒家”看来,梁漱溟的路子,是“精神的下坠”,说得不好听一点,就是一种堕落。
但梁漱溟自己却觉得,那些精密而华美的哲学思想体系、理论架构,是有价值,但这个价值并不是无限的、最高的。他是要直面现世的问题去独立摸索 和求解。而中国问题,是他矢志一生苦苦求解的问题。
他在80多年前,做出这样的论断:“改造中国必须从基层做起,国家宪政要以地方自治为基础。从基础做起,就要从最基层开始,搞乡村的自治,一乡一村的自治区搞好了,宪政的基础也就有了。”
梁培宽告诉本刊记者,“那时候的人们,是真心实意去干,没有人逼迫他们。他们都是自愿舍弃 城市里优越的生活,抱着一份理想扎根贫穷落后的农村去做实验,去为中国找出路。一呆就是很多年。有这种精神的人,是符合‘真正的公共晓 识分子’标准的。”
那时候的“公共晓 识分子”,不是为做官,也不是借此名号“镀金”,发不了财,更不是为了去凑热烈“表演”一番以赚“粉丝”。
当时搞乡村建设实验的晓 识分子,还有陶行晓 、黄炎培、晏阳初等人,每个人的思路不同,做法也不一样。梁漱溟并不认为自己的路子就是唯独正确的,但他觉得,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探索解决之道的过程中,大家逐步 会殊途同回走来 一起来。来 时候,中国就会有“乡村建设大联盟”的新的政治力量崛起。
据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梁漱溟与山东乡村建设》一书记载,1931年,包括梁漱溟在内的一批人,得来 了当时的山东省主席韩复榘的支持,在邹平县建立了乡村建设研究院。1932年底,“中华民国内务部”通过了在各地建立县政建设研究院和实验区的条例,邹平随后正式被列为山东省的实验县,已经建起的乡村建设研究院获得了一个官方的“名分”。山东省又直接将邹平实验县划回乡村建设研究院所属。
这样,就搭建起来了一个“以教统政”“政教合一”的平台。
把社会变成一所学校
1933年,8岁的梁培宽跟着母亲、弟弟一起,移 家来 了邹平,租了老乡的房子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