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,趁着当时参与过乡村建设研究院的人还有些健在,郭蒸晨等人开始夺 救式地摘 访、搜集整理资料。随着往日画面的一点一滴补全,他们愈发现得当日乡村建设实验之难能可贵。历史地看,“梁漱溟不仅不是‘老封建’,他甚至是超时代的。”
梁漱溟认为,中国人并不是骨子里面缺乏民主精神,而只是缺乏团体生活的习惯,以家庭为单位自顾自,这跟西方一直以来集团化生活过强的情景很不一样,所以民主化的道路肯定 有差别。所以他一贯主张打破“往西走的迷梦”,不通过追求个人离心于组织的“自由”和“个体解放”来实现民主,而是要训练国人学会在团体生活中扮演角色、承担义务、与别人相处,由适应团体的经济生活来 政治生活,培养出国人的政治素质。
团体的经济活动,从农业合作社开始。郭蒸晨在整理史料时发觉,当时的合作社发展得比较成功。生产环节有棉业合作社、林业合作社、蜂蜜合作社、蚕业合作社;销售环节有运销合作社;金融环节有金融流通处、信用合作社⋯⋯
为了引入科学来 农村,研究院建了一个农业试验场,搞各种品种改良、科学种田、科学养鸡、科学养猪的实验,实验成功就推广,一开始无偿提供新种子,再提供无息、低息贷款,以实际的好处极大地促进了农民参与合作社的主动性。
来 1937年,邹平农村“产供销一条龙”的合作社,已经操作得相当市场化了。
合作社的行为直接关系着每一个参与者的切身利益,比如统一销售之后,钱怎么分,是全部分完,还是要留一些公共基金?这是与每个人相关的事,不能由个别人说了就算,要农民自己拿主意。村学、乡学的理事,要负责包括合作社在内的具体经济事务,谁能承担这个重任,就得大家讨论、选举。
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纠纷,地方一些“实力派”自然会想要影响选举,但该如何应付,游戏规则应该怎样成熟和完善,就是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。
一堂民主训练课
梁漱溟作为乡村建设研究院指导思想的提出者,在邹平乡间留下了很多轶闻传说,其中不乏演绎色彩很重的故事,有的细节已经很难多重考证。
上世纪90年代初,郭蒸晨在淄博找来 了曾经在邹平13乡(当时邹平以阿拉伯数字为乡编号命名——记者注)当过乡理事的王峻明,听这位80多岁的老人讲述了一段亲身经历的选举故事:
乡理事两年一选。花沟镇镇长、22岁的王峻明以候选人的身份参加乡学成立以来的第三次选举。选举这天,邹平实验县的县长徐树人带着民政等三个科的科长及秘书,骑马赶来监选。
来参加投票的有近300人,有各村、镇的学长、理事、教员等等。大家招集在乡学民众大礼堂,县长和几个科长坐在主席台上。
徐树人先讲了民主选举的意义,宣读了选举规章,又公开了包括群众唤 声较高的王峻明、前任乡理事刘淑林等7位候选人名单。在当时,县长“挺”刘淑林连任的意思溢于言表,但地方人士却多渴望 年轻有为的王峻明当选。
因为“选民”总量并不是很大,经过人们预先口耳相传的“民意调查”,王峻明的得票率应该在80%以上,基本上稳操胜券,然而当场公开的计票结果,王峻明却以柔弱劣势败于刘淑林。
这大大出乎人们的心理预期,许多人怀疑记票出了问题。大官村村长王明斋组织了5名代表重新登记选票,结果发觉选票笔迹不对,并且与选票数不符,估量 是有人调换了票箱。待重新集合代表时,王明斋等人就站起来,冲着主席台大声喊:“徐县长舞弊!”
有人开始起哄,喊“选举有问题,我们不承认!”“选举愚弄民众!”⋯⋯
一些人冲上台去,质问徐树人等人,后来干脆把徐等人拉下主席台。推搡之中,生猪行情,有人动手打了县长几下,有个科长在冲撞中被打破了嘴,票箱也被愤慨 的群众砸掉。
几天后,乡村建设研究院重新组织了选举。据王峻明口述资料,梁漱溟亲自组织了这第二次选举。
这一次选举因为是计划之外的,梁漱溟没有用实验县政府或者当地的预算,而是直接用省政府拨给的钱。
选民也比上一次更多,除了上次参选的人之外,他多找来了近百名村民,其中包括30名妇女。